抽象能力是最根本的人类精神能力。数字、日历、时间、方位，或社会方方面面的构造化，或政治经济，或文化，无论哪一项不经过抽象化就不可能有明确的轮廓。抽象化就是把世界的混沌用数式或记号进行整理、分类、关联形成价值体系的作业。在这个意义上，抽象能力一直在与混沌的现实世界相伴，它在与这种混沌的对决中不断地磨练、强大，应该说它是一种人类生命力的证明。

　　另外，抽象能力还使人类能把握藏在可见的个别自然现象背后的宇宙法则。人类依靠这个能力可以对地、水、火、空等自然根本元素展开他们的冥想式思索。因此在这个意义上，还可以说抽象能力与人类最有创造性的能力即直观能力互为表里。

　　看黄锐的水墨抽象画，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会被牵引向这样的方向。因为黄锐的作品使我感到了一个画家的如此生机勃勃的意欲，他要抓住人类精神里透过现象抓本质的敏锐活动。

　　看着黄锐的绘画，你会感到似乎有一股清爽观者心腑的青岭之气向你吹来。中国书法里最重要的气韵生动理念在这位年轻的中国画家的绘画作品上强烈地脉动，给我带来了愉悦。这是一种快乐，因为我看到了这个伟大的传统在绘画中通过这位画家对书法本质的直观把握而再次苏醒。

　　这种脉动同时也述说了他不断给我们展现的理想图，那是一幅完全相信绘画的力量，并在纸面上乐观地、创造性地自由挥毫的理想图。他的绘画，至少现在不会让我们感到那种许多现代日本画家所甩不掉的困惑，诸如，茫然丧失对绘画自信以及对艺术前途的不安，对艺术意味和作用的怀疑等等。日本艺术家们的此类内向型的懦弱可以说是一种无法躲避的心理疾病，这种心理疾病来自于突然面临高科技优先的现代文明时的不安。黄锐，他根本没有时间陷入到这种心理疾病里去，因为他在创作上太充实、太忙了。他在纸上，或者劲笔飞驰，或者止笔冥思，或者跟随放歌的笔先在美妙的、墨黑色的无限视觉世界里遨游。这个视觉世界，换一句话来说那就是宇宙。

　　“我们梦想遨游宇宙。难道宇宙不就在我们之中吗?”昔日德国诗人诺伐里斯曾如是写到。黄锐也可以用同样的词语来说明他的绘画。实际上，就像他的绘画与书法世界相重合一样，他的画也与诗的世界有着深深的互动。古典时代曾追求诗、书、画的三位一体，难道现代有什么理由不可以追求吗?

　　我从黄锐那里得知，诗人北岛就是他1979年春到82年结成的“星星画会”中的一员，这让我感到惊喜。我在1983年去斯德哥尔摩时第一次知道北岛的名字和他的诗，在我自己的著作里也写过关于他一首诗的感想。而且，还不仅如此，两年后的1985年在西柏林和鹿特丹的艺术节上多次有机会和北岛在一起，我带着对他的亲近感和敬意多次听过他的诗朗诵。他们的“星星”艺术运动在“北京暂短的春天”以后，就又一次步入艰难的状况，直到现在。听说包括黄锐在内的“星星”成员们都散居到了外国。在中国，艺术与社会关系被置于非常严酷的条件下面，这是现在的日本无可比拟的。

　　但是，黄锐把所有的这些身外状况都容己于一身，他依靠抽象艺术的根源性志向去直觉事物和事像的本质，去逼近活生生的创造力源泉，这样的艺术态度是始终如一的，只要看他的这批近作就能立刻明白。虽说他两年前开始居住日本，但这位年轻画家在逆境中的强烈生命力仍然丝毫不减。同时他也能适应日本的社会和风土，我为之高兴。我期待他的艺术会有大的发展，也相信黄锐有十分的能力来回应我的期待。

　　大岡信 1982年作

范钟鸣 2015年11月7日译于上海南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