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来北京小住才知道，一过11月中旬气温会骤冷，而且寒冷程度与上海的冬天不可同日而语。但是北京的屋内却非常暖和，城市集中供暖不分昼夜。不用说，上海冬天在绝对温度上没有北京那么寒冷，可是因为室内没有暖气所以体感好像比北京要冷得多。北京朋友建议我说，上海冬天取暖可以开空调啊。这里就引出了一个有趣的话题。

　　一般上海家庭的空调机制热功能都不强，室外气温下降到零下时，不管你设置空调的室内温度是25度还是30度，实际都一样，室内温度老是在12、3度左右。起初我以为空调有问题就叫空调厂家维修人员来上门检查，服务人员查不出什么问题，最后告诉了我一个空调制热的原理。原来，我们在空调机上设置的室内温度只是一个愿望温度，并非是空调可达到的温度。空调制热功能是根据室内室外的温差来启动和停止的，和你设置的愿望温度没多大关系。比如室内和室外温度相差5度空调机开始制热，加热到温差小于5度就停。据说这样的空调比较省电，也算间接环保吧。

　　难怪，原本比上海冬天寒冷得多的北京冬天体感“暖和”呢!原来北京的供暖温度是实实在在的，不管室外有多冷，是零度还是零下10度室内温度总是20度以上，而上海的“温暖”是有条件的，是随着室内室外的温差而变的。

　　这让我联想起一个艺术问题。本来一张画一个雕刻对观者而言就是一件艺术品，黄宾虹的一张宿墨山水，贾科梅蒂的一个行走的人雕塑，卡鲁索的一首热唱的拿波里歌曲......它们都是实实在在出自艺术家肉身的艺术作品，和北京的暖气可以直接体感到温暖一样，我们观者可以直接感受艺术作品，无需辩解。然而还有另一些艺术就不那么直接了。比如源自杜尚的“指鹿为马”的现成品艺术。一个小便池被杜尚搬到美术馆就变成了艺术品，一张印刷厂套色失败的印刷品被安迪沃霍送进艺术市场就变成了价值连城的绘画，一个普普通通的节日焰火被蔡国强换个放法就让众人欢呼赞叹爆炸艺术，所有这些我可以说都是在某个前提条件下才使其成为“艺术品”的。那这个前提条件是什么呢?这个前提条件我想就是人们通常感受事物的某种长期形成的习惯，你只要想办法制造出差别于这个习惯的东西和行为，普普通通的东西、事情都能够神奇地摇身一变成为“艺术作品”。比如换一个展示环境(杜尚的小便器)、变一个玩法(蔡国强的焰火)、或直接在时尚杂志里登一则广告(杰夫昆斯)......。我有兴趣的是这一类“艺术作品”所依赖的那个前提条件也即人们感受事物习惯的问题，用现在中国美术批评家们较喜欢用的一个词“语境”来说，这个人们感受事物的习惯是一种有限时空的语境，这个语境是这类“艺术作品”赖以生存的土壤，如果土壤变了艺术作品也会变为别的什么东西。比如，小便池在大家的常识里只有在男厕所里才能看到和被使用到，这个“常识”就是人们感受事物(小便池)的习惯，也是人们对于小便池所抱有的一个特定的语境，杜尚把它倒个个儿搬到美术展览会里，常识被颠覆了，原来的语境被破坏了，惊奇也就发生了，人们开始疑问、开始思考眼前的非常识状况，最后经过学者们的诠释这个普通的小便器就俨然变成了特别的艺术作品。这个制造惊奇的原理后来被艺术家们反复利用，而且不断地变花招来哗众取宠，各种各样的现成日常用品都成功·转身为堂皇的艺术作品。一时间，如何制造出在某个特殊语境下的惊奇感即成为了当代艺术家们的主要关心所在。

　　我们回到上海、北京冬天取暖的话题上，这个艺术现象和上海冬天的空调制热原理有点相似，设置在空调上的室内温度只是一个期望值，要成为艺术家、要让人承认一件艺术作品也是一个期望值;而真正启动空调制热功能的关键在于室内外的温差，同样决定艺术家、艺术作品成立与否的关键还在于艺术家的所作所为和当时的语境的差异有多大，只要你巧妙地掌握了这个制造差异的本领你就能神力无比、点石成金地“创造”艺术。至于，冬天你在上海室内是否体感到温暖，敢不敢在室内脱掉室外穿的羽绒衣?至于，你是否在这种制造语境差异的当代艺术作品里是否感悟到什么?那就要看你的体质和悟性了。

　　如果说北京冬天供暖的室内温度是绝对温度的话，上海冬季空调的制热温度就是相对的温度。同理，一件出自艺术家之手的实实在在东西不管它们被放到那里，它们都是艺术作品，在这个意义上应称它们为绝对的艺术作品。而那些依靠社会文化“语境”才能生存的东西，当它们被搬到美术馆里，或冠上某艺术家大名时它们成为了艺术作品，而一旦离开了这个条件或变换了时空，也就是说那个赖以生存的语境变了，它们又返回到普普通通的东西。对于这类“艺术作品”也许只能称其为相对的艺术作品吧。不!应称之为临时的艺术作品，con-Temporary Art!才更为贴切。

　　范钟鸣于上海浦东